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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品小说网 > 短篇文学 > 陈染中短篇作品 作者:陈染 | 书号:39651 时间:2017/9/6 字数:1062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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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接触古老悠远的“玫瑰之战”与我在十三年之后从某种⾼处,从心事重重的玫瑰丛里所怀的![]() ![]() 许多年以来,我一直想为此写一部独一无二的书,但每每想到这部书稿只能是一本哑谜似的寓言,使人绞尽脑汁去猜透其中的含义,便情不自 ![]() ![]() 十三年前我住在P市城南的一条曲曲弯弯的胡同尽头的一所废弃了的尼姑庵里。 那一天,惊讶而恐惧的 ![]() ![]() ![]() ![]() ![]() 尽管我做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我仍然对我所要暂时住宿的新地方怀有一种期待。我以为它会是像我在许多国中古老的寺庙绘画上见到的那个样子:庵门温和恬静地半掩着,里边有银子般闪闪发亮的大理石台阶,有泛着浓郁木香的⾼⾼阔阔的殿堂,有珍贵的金器,乌亮的陶器和老朽漆黑的雕木。然而,当我呼 ![]() 我警觉地睁大眼睛,生怕有什么动的抑或不动的东西被遗漏掉,担心在我意想不到的时候遭到它的惊吓或袭击。树木,衰草,残垣,锈铁,断桩,⽔凹以及和风、夕 ![]() 若⼲年以后,当我永远地离开了那个庵堂的庭院,无论什么时候想起它,我都记忆犹新。 一个对世界充満梦幻和奇异之想的十六岁女孩子,来到这里安⾝居住,绝不是由于我个人情 ![]() 事实是,我在这里住下来,住了四年半,我生命中最辉煌绚丽的四年半。 当我穿过庵堂的庭院东看西看的时候,忽然有一种异样 ![]() ![]() ![]() 我是在第二眼断定那是个老女人的。她虽然光着头,但那头型光滑清秀,脸孔苍⽩柔细,很大的眼孔和嘴巴被満脸的细细碎碎的纹络以及弥漫在脸颊上的诡秘气息所淹没。那神情如此強烈地震动我,使我触目惊心。所以,当我的眼睛与那触碰着我心口窝的凉飕飕的目光相遇的一瞬间,我立刻闪开了。 我定了定神,想再仔细地看一眼那脸孔,这时那窗子后边已经空了。我有了勇气,伫立不动凝视着那扇空窗子。慢慢我发现,那空窗子正替代它的主人散发一种表情,它在窃窃发笑,似乎在嘲弄它外边的纷 ![]() 我逃跑似的疾速朝着后院西南角落属于我的那间小屋奔去。我走进家人为我安排好的临时住所,紧紧关闭上房门。这是一间湮没在西边与南边两个庵堂夹角的新式小房子,房子的天花板很低,墙壁斑驳,有几件旧家具,简单而⼲净。室內的幽寂、 ![]() ![]() 我长长地沉睡了整整一个夜晚。这夜一,我的一部分大脑一直忙碌于生新活的设计与编排。第二天醒来时我发现,无数的梦境已把我来这所庵堂居住之前的全部岁月统统抹去了。 那是个多雨的季节,我正在一所中学读⾼中,我照常每天去学校上课,一⽇三餐全在学校食堂里用饭,吃得我瘦骨伶仃,像一枝缺乏光照和⽔分的纤细的麦穗在晚风里摇晃着大脑壳。那时候我是个极用功的女生学,带着一种受到伤害的仇恨心理,一天到晚凡是睁着眼睛的时候全念书,睡眠总是不⾜,而那些乏味枯燥的书本每每总是使我昏昏 ![]() 每天傍晚时分,我从学校回到家就拿出书本到庭院里边走边读。晚霞总是染红西边庵堂顶部的天空,庭院里老树参差茂密,光线格外黯然,庵堂的大窗子像无数只黑洞洞的大眼睛盯着我缓缓走动。我非常喜 ![]() ![]() ![]() ![]() ![]() 我每天进进出出的时候,都要对着前院⾼台阶上边的那扇窗子瞭望几眼,那里好像永远静无生息地酝酿什么,那个老女人只是静静地伫立窗前向我张望,目光含着一股凉飕飕的清澈。这种安谧与凝滞带给我一种无法预料的恐惧,我很害怕她有一天忽然冲我嘿嘿一乐。我始终对她怀有一种提防的望渴。 无论如何,有一束安静的目光伴随我进进出出,总能消解一些孤单。 许多年以来,我一直长久地怀念着那棵年代久远的老桐树。 正是夏季,有一天傍晚我照例在庭院里走来走去,慢慢默记着英国古代历史上那个著名的“玫瑰之战”事件。我一遍又一遍重复默念着一四五五年到一四八五年这个年代。兰加斯特家族与约克家族进行了一场由权位之争而引发的混战,前者的族徽为红玫瑰,后者的族徽为⽩玫瑰。在混战中两个家族互相残杀殆尽…我默记着从久远年代渗透过来的历史的⾎腥,默记着他们怎样一代一代变成残灰焦木,变成一逝不返的尘埃。我仿佛站立在一处通向历史与未来的风口,看到古老而辽阔的欧洲平原上,空漠苍凉的巷道里,人们厮打追杀的景观,一把把银光闪亮的兵器随着头颅一同落地,⾎像一簇红红的⽔沫,伴着洪荒时代的 ![]() 那个年代久远的历史事件本⾝,如今已无⾜轻重,但是从这时候起便有一个沉重的隐喻在我心头弥漫,尽管我当时并不懂得它。 院落里浓郁的老树伸手摊脚地摇 ![]() ![]() ![]() ![]() ![]() ![]() 后来,我听到一阵轻微的叹息声,我警觉地四顾瞭望,周围什么全没有。我抬头仰视上空,如盖的浓 ![]() ![]() ![]() 接着,我又听到一声长长的气息,这一次听得格外清晰真切,似乎那凉飕飕的气息已经 ![]() 接下来是两个并行的场景: A:⾝后依然什么全没有,想像的一切 ![]() ![]() ![]() ![]() B:我惊恐地转过⾝之后,看到一条⽩影像闪电一样立刻朝着与我相悖的方向飘然而去。确切地说,那⽩影只是一件 ![]() ![]() ![]() ![]() ![]() 我惊恐万状,努力命令自己清醒,告诉自己这肯定是一场梦。我挣扎了半天,终于清醒过来。应该说,是我的肩和手最先醒过来,它们 ![]() ![]() ![]() ![]() 这个老女人第一次走进我的视野就用她的⾝体告诉我,这是一个靠回忆活着的人,今天的一切在她的眼睛中全不存在。 老女人的出现打断了我的关于恐怖场景的想像及编排,也打断了我许多天以来按部就班、从枯乏无味的书本上获得的那些关于玫瑰战争的记忆。 她动作迟缓地递给我一张图案,并且出了声。 “男人。”她说。 我 ![]() 我低头观望那幅图案,图案的底⾊是赭红⾊的,浓得有如风⼲的⾎浆,带着一股腥气。两把银灰⾊的木质⾼背扶手椅互相仇视地对立着,椅子上边是空的,没有人。 我说: “男人?” 老女人说: “两个。” 我两次低头观看那幅图案。 这一次我仿佛看出了什么,那两把⾼背扶手椅带着一种表情,它们大硕 ![]() ![]() 我不知道是否受了老女人那双会说话的眼睛的某种暗示,接收了什么神秘的气息传递,反正我忽然看出来那两只⾼背扶手椅的表情。 待我抬起头打算询问什么的时候,那老女人已经离开了。我的肩上还留有她的枯槁如柴的手指凉飕飕的余温。 天空慢慢黑下来。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闩上房门,拉上窗帘。窗帘是我这一生中最不能缺少的东西之一,我不能想像没有窗帘的生活。无论多么大硕多么窄小的空间,只要是我一个人独处,总不免习惯 ![]() ![]() ![]() ![]() 我把老女人丢在我手里的那幅图案漫不经心地斜倚在书桌与墙壁之间。洗漱一番之后,我便躺下来继续看书。 我的生活像一条小溪被人为地改变了渠道,但无论多么纤细渺小的溪流都会努力寻求一种新的惯 ![]() ![]() 我继续玫瑰之战的默记。 兰加斯特家族即红玫瑰代表经济比较落后的北方大贵族的利益,约克家族即⽩玫瑰得到经济比较发达的南方新贵族的支持,最后约克家族从兰加斯特家族手中夺取了王位。世世代代连绵不息的争战与硝烟,使民人 ![]() 对于战争的厌倦使我昏昏 ![]() ![]() 我困得已经丧失了对任何历史事件合乎逻辑的记忆,便伸手熄了灯。 那时候的每一天,我那十六岁的睡眠都完整得没法说。可是,这一天夜半我却忽然惊醒,我看到斜倚在书桌与墙壁之间的那幅图案活起来。黑暗中,两把亮亮闪闪的银灰⾊⾼背扶手椅掷地有声地摇 ![]() 我呼地坐起来,拉亮灯。一切重归于静寂,什么都消失。我以最快的速度用目光环视察看了那幅图案的前后左右以及房门窗口,一切安好如初。 我坐在 ![]() ![]() ![]() ![]() 这夜一我在太 ![]() ![]() ![]() ![]() ![]() 我在这孤孤单单、荒谬而奇异的境况中好不容易熬过这个没完没了不断惊醒的夜晚。这一个夜晚像一千个夜晚那么绵长无尽。夜间所发生的事情被我当时的正是夸张悲剧 ![]() 当东方的曙光轻轻地摸到我的窗棂的时候,我本以为这不可思议的一切都将结束。可是,接踵而来的事情不久便使我明⽩了我将进⼊另一个没完没了荒诞的夜晚。 清晨起 ![]() 经过夜一的惊惧,我 ![]() ![]() ![]() ![]() ![]() 我依然不喜 ![]() ![]() ![]() ![]() ![]() 那一天讲述的依然是玫瑰之战。 现在回忆起来,⽩玫瑰家族与红玫瑰家族⾎淋淋的战绩累累难数,但这些赫赫战绩的细枝末节经过数百年时光的沉淀,业已成为一堆不成形的点点滴滴,两败俱伤的结局以及王朝的覆灭都微不⾜提,它只给亘古如斯的岁月投下一瞥蜉蝣般的影子。留在我自己的记忆和历史的记忆中的只剩下争战之后的一片呜咽的废墟,悲凉的荒地。 这一课在我早年贫瘠的思想中注⼊了一滴醇醪,若⼲年之后我才 ![]() ![]() 傍晚我散了学回到庵堂的庭院。 ⾼台阶上边的老女人从门 ![]() 老女人的房间灯光黯淡,闪烁着踌躇不安的光晕。破损的窗子上没有窗帘,无能为力地裸露着。我对于封闭 ![]() ![]() 月光从那扇光秃秃的窗子外斜 ![]() ![]() ![]() 而此刻她的神情正在向我发散一种疲惫而衰弱的歉疚之⾊,我在一瞬间便抓住了这神⾊的背后她的孤独无援和望渴被分担。 她与我毫无共同之处,无论年龄、內心,还是外观。她舂华已尽,衰老不堪,內心沧桑,而那时的我正纯清绚烂,充満梦幻。可是,她的神情顷刻间便改变了我原有的冷漠与惊惶,我那短暂的一瞥便使我完成了对于这个沧桑历尽的老女人的全部精神历程的窥探,使我蓦然对她泛起一股长久的怜悯之情。 应该说,她的那些拥挤叠摞的旧式家具是上好的,但它们毫不规则地胡 ![]() ![]() ![]() ![]() ![]() ![]() ![]() ![]() ![]() ![]() ![]() 她的 ![]() ![]() ![]() ![]() 老女人说: “男人。” 我想起了在庭院里那棵老桐树下她丢给我的那两把⾼背扶手椅图案。 我说: “他们在哪儿?” 老女人看了看那两件红⽩长⾐,说: “两个。” 我说: “他们两个都是你的男人?” 老女人点点头,然后又迟缓地摇头摇,不再出声。 许多年之后,我回想起老女人的时候,才发现她对我说过的话总共就这四个字。 当时,她不再出声。我便低头观望那两件并排而卧的长⾐。我发现那两件长⾐⾼⾼的领口正在缓慢动扭。一会儿工夫,两个没有头颅的空 ![]() 老女人抱起一件红⾊长⾐,把它挎在臂弯处。然后,她开始脫自己的⾐服。然后,我便看到了我极不愿去看然而还是抑制不住看到了的她那萎缩褶皱、孱弱无力、衰老朽尽的老女人的裸⾝。那⼲瘪的空空垂挂着的 ![]() ![]() ![]() 无论如何,我没办法把这样的⾝体称之为女人,然而她确确实实是女人。我无法说清这两者之间岁月所熬⼲榨走的是一个女人的什么,但我知道那不仅仅是一个女人的备受摧残的⾎⾁之⾝。 当时我所想的只有一件事:我决不活到岁月把我榨取得像她那个样子,决不活到连我自己都不愿观望和触摸自己⾝体的那一天。 当我的头脑像生锈的机器来来回回在这一点上转不动的时候,老女人已经穿上了那件玫瑰红⾊长⾐,宽大颀长的红⾐立刻将她的⾝体和心灵完全 ![]() ![]() ![]() ![]() ![]() 老女人表演完这一切之后,开始穿上自己的⾐服。她的动作极缓极慢,仿佛要撑満整整一个漫漫长夜的寂寞。 我很望渴她能说些什么,但是她除了一连串的动作,无一句话再说。 墙壁上那只大半个世纪之前的挂钟,带着衰弱喑哑的气息敲响了,它响了整整十声。这绵延的钟声已经精疲力竭,仿佛拖着长音从数十年前一直摇 ![]() 那两件静无声息地瘫软在 ![]() ![]() ![]() 这忽然而起的一切使我惊恐无比,魂飞魄散。在我打算转⾝逃离老女人这个溢満魔法的房间时,我一眼之间看到她期期艾艾忧忧戚戚坐在一旁观望、等待的木然的⾝躯。 这是我第一次走进她的房间,也是最后一次。这最后的一眼,使我读懂了她一生的空 ![]() ![]() ![]() … 我在那个与世隔绝、荒寞孤寂的废弃的尼姑庵生活了四年半。在这短暂而漫长的时光里,我有几次都怀着怜悯的心情想走进老女人的房间,我那与生俱来的对于自己的同类的苦难所怀有的同情与温情已在蠢蠢 ![]() ![]() ![]() ![]() ![]() 我虽然再没有走进她的房间,但她的一生常常使我陷⼊一种茫然无告的沉思之中。她的那间诡秘 ![]() 一直到我离开那所废弃的尼姑庵的时候,她仍然活着。现在回想起来那段孤寂而可怕的生活,我一点也不后悔我曾经有过的这段经历。当时,由于我的愧羞与自卑,我从没有引领着我的任何一个女同学男同学走进我的院落我的小屋。对他们也绝口不提我生活中的一点一滴。但是,现在我知道我是多么的富有,这种富有值他们一千个一万个。 老女人——尼姑庵里的那个老女人,在我离开那里之后的很长时间,我的思维总是看见她一动不动地靠在⾼台阶上边那个窗子前。她双目低垂,她的忧戚而衰竭的脸颊,苍⽩枯槁的手臂都已在静静的等待中死去,只有她的梦想还活着。她的⾝后,那两个奄奄一息的男人的长⾐,仍然怒目而视,望着她正在慢慢僵死的 ![]() 十三年流逝过去。 现在,我坐在自己的一套宽敞而舒适的寓所里。我的膝头摊満⽩⾊的纸张,手里握着一枝黑⾊的笔,沉溺于对往事和历史的记忆。 这时,两个男人像幽灵一样走到我面前。惶恐之间我发现他们分别穿着我叙述它们厮杀在一起的那两件红、⽩长⾐。他们是我的密友A君B君,这两个一向互相敌视的男人忽然之间协和起来,甚至互相丢了个眼⾊,然后一起动手,不容分说抢过我膝头上洒満文字的纸页,气咻咻叫嚷:什么时候我们的⾐服厮杀起来过!我们从来也没有用⾼背扶手椅去对抗周旋!一派谎言!你编弄出这些香怜⽟ ![]() 他们说一句便把我的稿纸撕几页,最后他们把我的故事全部撕毁了,地毯上一片⽩哗哗的纸屑纷纷扬扬,只留下尼姑庵前院的那个老女人伫立窗前的一段在我手里。 你是个残酷的女人,你永远清清楚楚。留着你手里的那一页吧,那是属于你的命运。 两个男人说完携手而去。 望着他们的背影,我看到若⼲年之后又将有人伫立在尼姑庵那扇窗子前向外边窥探。 我忽然想起来,那老女人的两个男人终生的格斗厮杀,最终使她没有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我甚至想起来玫瑰之战中兰加斯特家族与约克家族数十年的争战,最终使王朝覆没。由于背景的缘故,这两个事件深处的內涵已经无法回避地在我的头脑中组结在一起。 一个女人就如同一个等待服征的大国。或者说,一个家国就如同一个女人… 一四五五年那个事件正在穿越无边的岁月,穿越荒原、火焰、 ![]() 我知道故事无疑重新开始叙述,不断开始。 只是,任何一种重复都使我厌倦。哪怕是有关一个家国、一个民族以及人类命运这样重大问题的叙述。 我伸了伸懒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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